摘要：京房：一代易学大师陨落记一历代《易经》大师，灿若晨星，最有名者，莫如汉之京房，宋之邵雍。邵雍一生不多事，得以寿终；而京房汲汲于干政，41岁被斩于闹市。与其说是造化弄人，毋宁说是命由己造。京房（前77—前37）属于象数派。象数派就是搞《易经》...
京房：一代易学大师陨落记
一
历代《易经》大师，灿若晨星，最有名者，莫如汉之京房，宋之邵雍。邵雍一生不多事，得以寿终；而京房汲汲于干政，41岁被斩于闹市。与其说是造化弄人，毋宁说是命由己造。
京房（前77—前37）属于象数派。象数派就是搞《易经》预测的。在汉代，搞这一行的人还真不在少数。因为这个时代流行这套东西，上至帝王将相，下小民百姓，莫不迷信谶纬奇术。要知道，谶纬奇术不仅包括谶书、纬书，还包括风角、望气、星占、看相、算命、堪舆等等，《易经》的占蓍只是其中的一类而已。有人把《易经》的预测当成是算命术，其实那是两个不同门类。还有，《易经》象数派的预测术也非一种，实为师徒传承，各有秘籍。
二
京房的师傅是焦延寿。焦师傅长于分析天象中的“灾变”，将易学中的六十四卦，一爻各主一日，对应三百六十天，并根据一年四季中风雨寒温的变化，预测生活日常。据说“各有占验”，即使不是百分百的准确，也相当灵验。这位焦师傅出身贫寒，仅做一地方小官，且用他的预测术预判奸邪盗贼案件，深得民心，口碑极佳。于是，来他门下学习的人不知凡几，而京房最能举一反三，不仅把师傅的本事全都学到手，而且青出于蓝。可是，知徒者莫若师，焦师傅却不看好他：“得我道以亡身者，必京生也。”预言京房一定会死于非命。自古学道，人品为上，京房应该是心术不正，把经给念歪了。
可是，京房在汉元帝初元四年竟然以“孝廉为郎”。举孝廉，那可是汉代选官的主要门径。按理说，孝能持家，廉能安邦，这套制度的初衷是对的，不过后来就走样了。赵翼《廿二史箚记》考证说，孝廉的标准主要是廉。但即使是以廉为先，也挺好。问题是，后来廉也徒具形式，变成了走过场。
那“郎”是什么官呢？郎是皇帝身边的随从官，大概相当于副部级，位不算高，权却很重，毕竟能跟皇帝说上话的人少之又少。这一年，京房33岁。
三
汉元帝何许人也？他就是那位让王昭君出塞跟匈奴“和亲”的皇帝。他在位的时候，西汉国力达到鼎盛，“犯我强汉者，虽远必诛”之语就出自那个时代。而盛极必衰，当时的社会已积弊丛生。
京房第一次出名，是在汉元帝永光、建昭年间的一次“日蚀”（现在称“日食”）。当年西羌造反，天上出现日食，大地一片漆黑，久不见光，阴雾笼罩。京房见时机已到，便将他先前跟焦师傅学的那套“灾变分析术”用上了。为加强效果，京房几次上疏，称近则数月，远则一年，一定会发生几件大事，云云。竟然“屡中”，差不多、基本上都说中了。汉元帝自然高兴，没想到身边还有这种奇人，何愁大事不成？于是多次召见京房，商量对策。
京房明确告诉皇帝，根据天人感应原理，自古以来帝王任用贤能之人，则天现祥瑞，反之则天降灾殃，现在国家的问题就出在用人不当。汉元帝琢磨半天，觉得他说得有道理，便下诏京房主持官吏的考核。这有点像后来宋神宗用王安石的情景。
四
京房一时热情高涨，立马向皇帝上奏“考功课吏法”。怎么个考法？具体的办法是：
全国各县中的县令、县丞、县尉须以教化为功，保证任期内无犯罪事件发生，以资升迁。若出现盗贼，满三日还未发觉，县尉负责；县令发觉这事，也得辞职，县丞、县尉则承担具体责任。总是，联合担责，有事谁也别想脱得干系。
常言道，书生意气，办不成事。这种连坐法一看便是书呆子搞的乌托邦。汉元帝也不便直说，乃令朝中公卿大臣讨论此法的可行性。“皆以房言琐碎。”大家都认为京房的办法太繁琐，没法落实。关键是上下都担责任，互相牵制，说不准哪一天都会丢饭碗。但皇帝觉得大臣们得过且过，这样也不是个办法，不改革不行，改革又难，那就再看看吧。
正好各州的刺史上京师汇报，汉元帝利用这个机会令京房把他的想法说给诸位刺史听听。汉朝有十三州，相当于现在的省级单位，刺史负责巡视督察州郡工作。刺史们一听，这哪能行？你京房去考核地方工作，那我们这些刺史干什么？结果大家全票反对。不过，当时在会议现场的御史大夫、光禄大夫先说不可，后来还是表示了赞同。实际上，就是怕皇帝丢面子，象征性的投了两张面子票而已。这事就算泡汤了。
五
真正给京房致命一击的，还不是“考功课吏法”。要知道，京房野心远不在此，他的那套基层考核法，不过是个试探，目的在于搞倒当时的执政大臣。
原来，当时有个名叫五鹿充宗的人学的也是《易经》预测术，与京房是同行，二人经过切磋，没想到各执己见，根本扯不到一起。可是，五鹿充宗官位比京房高，做了尚书令；还有，五鹿充宗的朋友石显，做了中书令。要知道，中书令、尚书令都是宰相级别的高位，有这两位当权，加上同道不同术，闹了隔阂，他京房哪能上得去？
有一次，京房参加皇帝的宴会，便借机发难。京房问汉元帝，古代的周幽王、周厉王没有把国家治好，都是用人不当而不觉。还有齐桓公、秦二世，一开始都很开明，最后却用了奸诈小人，导致政治日乱，盗贼满山，难道还不应引以为戒吗？汉元帝让他继续说。京房免冠顿首，再次抛出他的“灾异”理论：
“孔子作《春秋》，纪录了二百四十二年的灾异事件，让后世之君借鉴。今陛下自即位以来，日月失明，星辰逆行，山崩泉涌，地震石陨，夏霜冬雷，春凋秋荣，陨霜不杀，水旱螟虫，民人饥疫，盗贼不禁，刑人满市。这些现象，与《春秋》所记灾异完全一样。”
汉元帝深知，他在位这些年，国家确实很乱。但京房却告诉皇帝，国家之乱，过失不在皇上，而在执政大臣。汉元帝便问：“现在是谁在乱天下？”京房说：“明主宜自知之。”皇上装糊涂：“我如果真的知道，为何还用他呢？”京房不再掩饰：“皇上应该知道您身边最信任的人是谁吧？”皇帝说：“我明白了。”
不过，汉元帝总觉得不放心。你京房说我皇帝用人不明，也是事实，但你到底有多大本事呢？你光说什么天人感应，搞出个考功课吏法，但大家都说行不通，让我怎么相信你？难道还要我把宰相大臣都撤了，仅凭你这点空谈的本事来运筹天下吗？
于是，皇上令京房推荐合适人选到地方去考核政绩。京房立即推荐两个同事。这个时候，宰相石显、五鹿充宗开始发力，他们启奏皇上：“这种事情最先是京房提议的，最好让他本人才能做得最好。”京房哪肯离开京城？他向皇帝请求，请允许他做地方刺史，并允许他直接向皇帝传话，以防闭目塞听。京房还根据当时的“天象”，奏称阴盛阳衰，是大臣危主之证候，要皇上小心。可这种东西说多了，皇帝已很不耐烦。结果，皇上批准，京房去魏郡去做郡守，试行他的考功课吏法吧。
接下来的事情已经无需多言。你京房都离开京城了，看你还有什么办法去见皇帝？不出所料，一个多月后，石显就向皇帝报告，京房搞的那一套办法简直是一塌糊涂。皇帝也知道这个书呆子没用，将他关进京城大狱，不久“弃市”，时年41岁。京房本来姓李，他根据易学原理，将自己改姓京。
六
最后，请大家看看班固《汉书•京房传》后面的点评吧：
“汉兴，推阴阳言灾异者，孝武时有董仲舒、夏侯始昌；昭、宣则眭孟、夏侯胜；元、成则京房、翼奉、刘向、谷永；哀、平则李寻、田终术。此其纳说时君著明者也。察其所言，仿佛一端。假经设谊，依托象类，或不免乎亿则屡中。仲舒下吏，夏侯囚执，眭孟诛戮，李寻流放，此学者之大戒也。京房区区，不量浅深，危言刺讥，枢怨强臣，罪辜不旋踵，亦不密以失身，悲夫！”
我就不作翻译了。
